晚上不要抬頭看大樓


雨男有個很特殊的朋友,姑且叫他借宿男,由於欠了銀行一屁股卡債,銀行將債權轉賣給非常喜歡油漆彩繪的討債集團,逼得他三天兩頭就來找雨男借宿,免得被討債集團餵大便。

為了省錢,我跟雨男偶而會將各自冰箱裡剩下的東西丟進火鍋裡,混在一起吃,補充彼此缺乏的營養。有一次我們的冰箱不約而同都只剩下幾顆雞蛋,通通丟進火鍋裡後還是一成不變的雞蛋,晚餐吃完後大家都很不爽,於是一起去附近的公園亂晃散心。

當然,是下雨。

撐傘晃著,大家有一搭沒一搭聊著最近的政治鬧劇,我沒心思聊我改變不了的亂象,心不在焉亂看附近的高樓,脖子越抬越高。有個呆呆站在大樓頂樓陽台的女人吸引住我的視線,她眼神空洞茫然,由上往下看,我由下往上看,隱隱約約四目相接。

跟陌生人這樣對看,讓我心裡有點不舒服,卻沒想到要把眼神挪開,反而越看越往那棟樓底下走去......那個女人有什麼心事?為什麼要這樣盯著我看?我越來越迷惘,頭有點暈。

「喂!」借宿男突然用力拍了我的肩膀一下。

我猛然一抖,回神後, 那個在高樓頂端發呆的女人也不見了。

「晚上出來,別老盯著樓房頂端瞧,特別是高樓大廈。」借宿男嚴肅警告。

「為什麼不可以?」我不解。

我只聽過老一輩的人說,晚上在樹林裡走動時不要隨便盯著樹看,免得不小心看到不乾淨的山精鬼魅,或所謂的魔神仔。那些怪東西會熱忱邀你吃大餐,但等你下一次醒過來的時候,嘴巴裡都塞滿了泥巴跟小蟲。

但我可沒聽說過借宿男口中的說法。

「這幾年生活的壓力越來越重,用自殺逃避人生的人多了起來,跳樓的成功率最高,選的人也多。你應該聽過吧,自殺的人不能投胎,地府也不收,哪裡也去不了。冤魂得每天不斷重複死掉的過程,直到真正的陽壽到期才能解脫。」

「有聽過。」我心裡毛毛的。

「......跳樓死掉的冤魂,每天也要重複一次跳樓的痛苦過程,一次又一次,你剛剛看到的,很可能就是不乾淨的東西。」借宿男若有所思踢著地上的鋁罐,慢慢說:「如果與那東西四目相接,底下的人便會被迷惑,往樓底下走去。當那東西高速墜落自殺,將直接摔入你的軀體,而你自己本來的元神會被壓得魂飛魄散。」

雨男愣了一下:「借屍還魂?」

「正是。」借宿男將鋁罐踏扁,吐了一口氣說:「至於魂飛魄散會怎麼樣,我也不知道。」

「等等,你怎麼會知道這種事?我從沒有在靈異節目裡聽過這種說法。」我瞪著借宿男。好歹我也是個小說家,別想亂編鄉野傳奇唬爛我。

「因為我原來也不是這張身分證裡的人啊。」他笑笑,從口袋拿出皺巴巴的身分證,有那麼一瞬間,我覺得那張身分證裡的笑臉扭曲了起來。

我的臉麻了。

「原本我以為從此以後就能重新再來,沒想到這個被我住進去的人,也是個被追債追到發瘋的卡奴,如果我不抓他交替,他遲早也會燒炭自殺。」借宿男嘆氣:「真正自殺過一次,我當然不想再死一次。絕對不想。」

我的臉還是很麻。

「有時候我會想,我會摔進這個麻煩累累的身體裡,一定是因為我人生的課題還沒完結吧。怎麼說咧,我以前欠下的債額,跟這個男人欠下款子的一模一樣,連利息都一樣。」借宿男苦笑:「欠下的債,到哪裡都得還。活著還比死著,要輕鬆太多了。」

隔天借宿男就去工地扛鋼筋挑水泥了,雖然累,但總不用繼續搞高空彈跳。

而我的臉,到現在都還是麻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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